第三十章

叔嫂之间的谈话

温特爵士去关上房门,又推上一扇护窗板,再搬过来一把椅子,放到他嫂子的扶手椅旁边。在这工夫,米莱狄陷入沉思,将目光探进各种可能性的深层,发现这是一套完整的阴谋,而她事先却一点儿也没有看出来,到现在还不清楚自己落到谁的手中。她了解她的小叔子是一位体面的贵绅、不受拘束的猎人、决不认输的赌徒,他肯在女人身上下工夫,但是在搞阴谋诡计方面,能力就在中等水平之下了。他怎么能够发现她要到英国呢?又怎么能派人抓住她呢?为什么要扣住她这个人呢?

阿多斯对她讲过的几句话,表明她同红衣主教的谈话被外人听去了。然而,她实在难以相信,他的反行动居然如此迅疾,如此大胆。

她更害怕的倒是她先前在英国的行动被发现了。白金汉有可能猜到,正是她摘去了那两枚钻石别针,从而要报复这一小小的背叛。不过,对付一位女子,白金汉绝不会做得过分,尤其这个女子的举动显然是因为争风吃醋。在她看来,这一推测的可能性最大——别人是要报复她过去的行为,而不是防范将来的举动。不管怎样,她庆幸自己落到小叔子手中,对付他不在话下,如果自己落到一个直接而精明的仇敌手中,那可就糟了。

“好吧,让我们聊聊吧。”她带着几分欣喜说道,心里已经决定,不管温特爵士怎样掩饰,她还是能从谈话中搞清一些情况,也好确定她下一步怎么办。

“看来,您还是决定回英国来了?”温特爵士问道,“虽说在巴黎时,您可一再向我表示,绝不再踏上大不列颠的土地一步。”

米莱狄以另一个问题代替回答:

“首先,您应该告诉我,”她说道,“您是如何让人相当严密地监视我,不仅事先掌握我要到英国的消息,而且还掌握我到达的日期、时辰和港口?”

温特爵士也采取米莱狄的战术,心想这种战术,既然嫂子运用了,那一定很好。

“您还是亲口对我讲讲吧,我亲爱的嫂子,”他又说道,“您此行到英国有何贵干?”

“我是来看您的呀。”米莱狄答道。她讲这样一句谎话,仅仅是想博得对方的好感,殊不知这种回答,反而加深了她的小叔子看了达达尼安的信后产生的怀疑。

“哦!来看我?”温特爵士话中有话地问道。

“当然是来看您呀。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呢?”

“您此行到英国来,除了看我,就没有别的目的了吗?”

“没有。”

“这么说,您不顾旅途劳顿,横穿英吉利海峡,仅仅是为了我一个人吗?”

“仅仅是为了您一个人。”

“好家伙!这么深情厚谊,我的嫂子!”

“难道我不是您最近的亲人吗?”米莱狄回答,她那天真的语气真是感人至深。

“甚至还是我的唯一继承人呢,对不对呀?”温特爵士直视米莱狄的眼睛,也跟着问了一句。

米莱狄的自控能力再怎么强,也还是禁不住猛然一抖,而温特爵士在讲最后这句话时,手恰恰就按在他嫂子的胳臂上,因而这一抖并没有逃过他的感觉。

“我的兄弟呀,”米莱狄接着问道,“傍晚抵港时,我望见的站在防波堤上的那个人是不是白金汉大人?”

“正是他本人。唔!我明白了,您望见他不免震惊。”温特爵士接口说道。

“您来自一个他备受关注的国家,我也知道,他针对法国的那些军备,成为您的朋友红衣主教的一块心病。”

“我的朋友红衣主教!”米莱狄提高嗓门儿,她看出无论在这点上还是在其他方面,温特爵士显然全面掌握了情况。

“过十五天至二十天,我就随同大军前往拉罗舍尔。不过在启程的前一天,会有一只海船来接您,把您送往我国的南方殖民地去。我要亲眼看着那条船起航。您尽可放心,我会给您派一个旅伴,一当您图谋返回英国或者大陆,他就会立刻开枪,打烂您的这颗脑袋。”

米莱狄注意听着,那双冒火的眼睛瞪得大大的。

“就这样,”温特爵士接着说道,“眼下,您就待在这座古堡里。这四面墙壁很厚实,门非常坚固,铁窗也结实得很。况且,您这窗外是悬崖峭壁,下面是大海。我的人对我都忠心耿耿,肯为我卖命。他们在这房子周围布满岗哨,把守所有通往院子的通道。您就是到了院子,要出去还得过三道铁栅门。指令十分明确:哪怕是探出一步,做一个动作,讲一句话,有一点点要越狱的迹象,他们就当即朝您开枪。如果把您打死了,那么英国司法当局,照我的希望啊,一定会感激我代劳除恶。哼!您的神情又恢复了平静,您的脸重又表露出自信。”

“您心里在说:十五天、二十天,好哇!这期间,我这灵脑瓜,准能想出好主意;我这鬼脑瓜,准能找到牺牲品。您心里在说:从现在起半个月,我人就离开这儿了。哼!哼!您就试试吧!”

米莱狄一看自己这点心思被人猜中,指甲就用力抠进自己的肉里,竭力控制自己的神情,除了惶恐不安,不让脸上流露出别的情绪。

温特爵士继续说道:

“我不在时,这里只听一位军官的指挥,您见过他,已经认识他了。正如您所看到的,他懂得如何执行命令,只因我深知您这个人,从朴次茅斯到这里,一路上您绝不会不试图引他说话。结果怎么样呢?就是一尊大理石雕像,也不见得比他还不动声色、沉默无语吧?您的诱惑力,已经在许多男人身上试过了,不幸的是您每次都得了逞。好吧,您再试试这个男人吧!如果这次您再得手,那我就得承认您是魔鬼转世。”

他朝房门走去,猛地打开门。

“去叫费尔顿先生来一下,”他说道,“再稍等片刻,夫人,我就把您交给他了。”

两个人一时无语,出现奇特的冷场,而在这工夫,只听缓慢而均匀的脚步声越来越近。幽暗的走廊里,很快就出现一个身影——我们已经认识了的那个年轻中尉,走到门口站住,等候男爵的命令。

“进来吧,我亲爱的约翰,”温特爵士说道,“进来,再把门关上。”

年轻的军官进来了。

“现在,”男爵说道,“您瞧瞧这个女人,她年轻,她漂亮,她具备尘世上所有的诱惑力,殊不知,她是个魔鬼,才二十五岁就罪行累累,您去我们的法庭翻阅一下她的犯罪材料,能足足看上一年的时间。她的声音能博取人的好感,她的美貌是害人的诱饵,她的肉体,应当说句公道话,还是能为她的许诺付出代价的。她会试图引诱您,甚至而企图杀掉您。费尔顿,我把您从苦难中救出来,任命您为中尉,我还救过您一命,您也知道那是在什么场合。对您来说,我不仅是个保护者,还是个朋友;不仅是个恩人,还是个父亲。这个女人回到英国,就是企图谋害我的性命。这条毒蛇,现在让我抓住了。喏,我让人把您叫来,就是要对您说:费尔顿朋友,约翰,我的孩子,你要保护好我,尤其保护好你本人,免遭这个女人的毒手;以你灵魂的永福起誓,一定看好她,让她受到应得的惩罚。约翰·费尔顿,我信得过你的誓言;约翰·费尔顿,我相信你的忠诚。”

“大人,”年轻军官说道,他那纯洁的目光中汇聚了他心中被唤起的全部仇恨,“我向您发誓,一定如您所愿,办好这件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