费尔顿来过了。然而,还要前进一步:必须留住他,说得更准确些,必须让他单独留下来。为了达到这个目的,米莱狄觉得有了办法,但是还很模糊。
还应当再进一步:必须引他开口说话,她也好能对他说说话。
早晨,费尔顿照例又来了。不过,米莱狄就由着他安排早餐,没有对他说话。可是,到了他要退出房间的时候,她就看到一线希望,以为他就要开口说话了。他的嘴蠕动几下,但是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,最后他还控制了一下自己,将要脱口而出的话又咽了下去,埋进心里。他走了出去。
中午时分,她跪到地上,开始祈祷。
“我的上帝!我的上帝!”她说道,“您了解,我是在为何等神圣的事业受磨难,因此,赋予我经受磨难的力量吧。”
房门轻轻地打开了,而美丽的祈求者佯装没有听见开门的响动,用十足的哭腔继续祈祷:
“复仇的上帝啊!仁慈的上帝啊!您就让这个人去实现他那残酷的计划吧!”
直到这时,她才装作听见费尔顿的脚步声,立刻站起来,仿佛闪念一样迅疾,脸刷地红了,就好像跪在地上被人撞见而不好意思似的。
“我决不愿意打扰正在祈祷的人,夫人,”费尔顿郑重地说道,“您不必分神,请您不要因我分神。”
“您怎么知道我是在祈祷呢,先生?”米莱狄以哽咽的声音说道,“您看错了,先生,我并没有祈祷。”
“夫人,难道您认为,”费尔顿回答,他的声音同样郑重,但是语气缓和了,“难道您认为我自以为有这种权利,阻止一个世人跪倒在造物主面前吗?天理不容啊!况且,罪人本就应该悔恨。一个罪人无论犯下什么罪过,只要跪在上帝的脚下,在我看来都是神圣的。”
“罪人,我?”米莱狄微笑着说道,她那笑容能在最后审判时解除天使的武装,“罪人?我的上帝,你知道我是否有罪!先生,好吧,您就说我是个被定了罪的人,然而您也清楚,上帝喜爱殉教者,有时也允许世人判处一些无辜的人。”
“您纵然是被定了罪的人,纵然是殉教者,”费尔顿答道,“就更应当祈祷了,而我本人,也会用我的祈祷来帮助您。”
“唔!您是一位义士,您,”米莱狄高声说道,同时扑到他的脚下,“听着,我坚持不了多久了,只恐怕需要我坚持斗争、表达信仰的时候,我又缺乏力量了。您受了蒙蔽,先生,但是问题不在这里,我仅仅请求您一个恩典,如果您给了我,那么我就将在尘世和另一个世界为您祝福。”
“去对我的主人讲吧,夫人,”费尔顿说道,“我呢,幸好不管饶恕或者惩罚的事,这种责任,上帝交给了地位比我高的人。”
“什么!您竟然不知道温特爵士有害我的图谋!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
继而,她高声说道:
“无耻之徒的朋友,什么都能干得出来。”
“您称谁是无耻之徒?”费尔顿问道。
“配得上这样称呼的人,在英国难道还有第二个吗?”
“就是那些异教徒、那些不忠的基督教徒称为白金汉公爵的那个人,”米莱狄又说道,“我认为在全英国,不会有一个英国人需要人解释这么长时间,才辨认出我所指的那个人!”
“天主的手已经伸向他,”费尔顿说道,“他逃不掉应受的惩罚。”
费尔顿所表达的,不过是一般英国人对公爵怀有的僧恨,就连天主教徒也都说他横征暴敛、贪赃枉法、生活放荡,而清教徒则干脆叫他撒旦。
“噢!我的上帝!我的上帝!”米莱狄高声说道,“当我恳求您给那人送去他应得的惩罚时,您知道我寻求的不是报私仇,而是拯救整个民族!”
“这么说,您认识他啦?”费尔顿问道。
“他终于问我的情况了。”米莱狄心中暗道,她乐不可支: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取得这么大的进展。“哼!”她答道,“问我认识不认识他!哼!认识!这正是我的不幸,我的永世的不幸!”
米莱狄绞着手臂,仿佛痛苦到了极点。费尔顿无疑感到自己要丧失勇气,便朝门口走了几步。女囚紧紧盯着他,这时追上去,把他拦住。费尔顿站在原地,没有动弹,还犹豫不决。
“他还有疑虑,”米莱狄心中暗道,“刚才我的表演还不够完全真实可信。”
这时,走廊那边传来走动的声响,米莱狄听出是温特爵士的脚步声。她坐在那里,温特爵士也拉过来一把椅子,坐到她旁边,然后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来,慢腾腾地展开。
“瞧瞧,”他对米莱狄说道,“我要给您看看我亲手起草的证件,也就是我同意您今后在生活中所使用的身份证件。”
他又把目光从米莱狄移回到纸上,念道:
“‘兹命令将人犯夏洛特·贝克松,押送到……’地名还空着,”温特停下来说道,“假如您喜欢哪个地方,就可以告诉我,只要离开伦敦一千法里就成,您的请求就可以得到满足。好,我继续往下念:‘押送到……该人犯曾被法兰西王国司法机构打上烙刑印,惩罚后又被释放了;她将在此地永久居住,不得走出方圆三法里;如果她企图潜逃,则当即将之处死。她每日领取五先令,以供食宿花销。’”
“这道命令与我无关,”米莱狄冷淡地说道,“上面这姓名不是我的,而是另外一个人的。”
“姓名!难道您还有姓名吗?”
“我有您堂兄的姓氏。”
“您错了,我的堂兄不过是您的第二个丈夫,然而您的头一个丈夫还活着。告诉我他的姓氏,我就用来替换夏洛特·贝克松这个名字。不说?……您不愿意说出来?……您保持沉默?那好吧!您就用夏洛特·贝克松这个名字,登记到囚徒花名册上。”
米莱狄始终沉默不语,然而这一次,她可不是有意伪装,而是真的恐惧了:她以为这道命令马上就要执行了,心想温特爵士准把遣送她的日期提前了;她甚至以为当天晚上就要把她押走。看来,她头脑里的全部谋划,刹那间就化为泡影。不料她突然发现,这道命令还没有签署。
这一发现使她感到一阵狂喜,甚至都难以掩饰了。
“是啊,是啊,”温特爵士看出她的心理活动,说道,“是啊,您在找签字,心想既然这份文件没有签字,就不算大势已去,拿出来无非是吓唬人的。您这样想就错了。明天,这份文件就会被送给白金汉公爵,经他亲手签署,再盖上印章,后天就能拿回来,然后再过二十四小时,我敢对您讲这话,这命令就要开始执行了。再见,夫人,我来就是要对您说这些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