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位枪手非常喜爱达达尼安这个年轻伙伴。这四个人被友谊联结在一起,有时为决斗,有时为公务,有时为消遣,每天要见三四次面,简直就是形影不离了。从卢森堡到圣绪尔比斯教堂广场,或从老鸽棚街到卢森堡宫,别人总能遇见这四个形影不离的人在彼此寻找。
一天,达达尼安家来了一个男子,那人外表相当朴素,看样子像个市民。
冷场片刻,二人相互对视,仿佛要先认识一下对方,然后,达达尼安点了点头,表示洗耳恭听。
“我听人讲,达达尼安先生是个非常勇敢的年轻人,”市民开口说道,“他完全配得上这个好名声,这使我决定告诉先生一个秘密。”
“请讲吧,先生,请讲吧。”达达尼安说道,他凭直觉嗅出这是件好事。
那市民又停顿了一下,才接着说道:
“我的妻子在宫里给王后掌管衣物,先生,她挺聪明,也很美丽,和我结婚快三年了。她虽然只有一小笔财产,但是受到她的教父,王后的侍衣侍从德·拉波尔特先生的保护……”
“怎么样呢,先生?”达达尼安问道。
“怎么样!”那市民接口说,“怎么样!先生,昨天早晨,她从工作间出来,就遭人绑架了。”
“您的妻子遭谁绑架啦?”
“那我哪儿知道,先生,不过,我怀疑一个人。”
“您怀疑的那个人是谁?”
“一个男人,很长时间以来就在跟踪她。”
“见鬼!”
“那我能怎么对您说呢,先生,”那市民接着说道,“我确信这事儿是政治原因,没有什么爱情的成分。”
“是政治原因,没有什么爱情成分,”达达尼安接口说,一副沉思的样子,“您怀疑什么事儿?”
“我怀疑的事儿,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您……”
“先生,我要提请您注意,我绝没要求您做什么。是您来找我的,是您对我说,要告诉我一个秘密。随您便吧,现在走还来得及。”
“不,先生,不,看您的样子您是个正派的年轻人,我信得过您。是这样,我认为我的妻子被绑架,不是因为什么她自己的恋情,而是因为一位比她高贵得多的夫人的恋情。”
“唔!唔!会不会是德·布瓦特拉西夫人?”达达尼安问道,他要在这个市民面前显示出他熟悉宫廷里的事。
“还要高贵,先生,还要高贵。”
“那就是戴吉荣夫人?”
“还要高贵。”
“德·舍夫勒兹夫人吗?”
“还要高贵,高贵得多!”
“那就是王……”达达尼安戛然住口。
“对,先生。”那市民万分惶恐,声音压得极低地答道。“跟谁?”
“还能跟谁,如果不是跟……公爵……”
“那位……公爵……”
“对,先生!”市民回答,声调又低沉了许多。
“这种事,您是怎么知道的?”
“唔!我是怎么知道的?”
“是啊,您是怎么知道的?说话不要留半截,否则的话……您也明白。”
“我是听妻子说的,先生,听我的妻子亲口说的。”
“她呢,又是听谁讲的?”
“听德·拉波尔特先生讲的。我不是对您说过吗,她是王后的心腹德·拉波尔特先生的教女。情况就是这样!德·拉波尔特先生把她安置在王后陛下身边,就是让王后身边至少还有一个可靠的人。王后也真可怜,被国王抛弃,受红衣主教的监视,简直众叛亲离!”
“唔!唔!事情被画出轮廓了。”达达尼安说道。
“我的妻子四天前回来过,先生,她进宫做事提出的条件,有一条就是每周回家看我两次。因为,正如我荣幸地向您讲过的,我的妻子非常爱我,四天前她回家来,向我透露说,这阵子王后特别害怕。”
“真的吗?”
“是真的。看来,红衣主教先生变本加厉地折磨她并迫害她了。对于萨拉班德舞那件事,他不能原谅王后。萨拉班德舞那件事您知道吗?”
“这还用问,当然知道!”达达尼安答道,其实他一无所知,只是要装出全部了解的样子。
“结果,现在不再是怨恨,而是报复了。”
“真的吗?”
“而且王后认为……”
“怎么,王后认为如何?”
“王后认为,有人以她的名义,给白金汉公爵写了信。”
“以王后的名义?”
“对,要把他引到巴黎来,一旦到巴黎,再诱他掉进陷阱。”
“见鬼!可是,我亲爱的先生,您的妻子,她搅进那里干什么?”
“他们知道她忠于王后,就打她的主意:要么把她从女主人身边拉走;要么恐吓,逼她讲出王后陛下的秘密;要么引诱利用她充当密探。”
“有这种可能,”达达尼安说道,“那么,绑架她的那个人,您认识吗?”
“我跟您说过,我觉得认识他。”
“他叫什么?”
“不知道,我仅仅知道他是红衣主教的人,一个该死的走狗。”
“那么,您见过他吗?”
“见过,有一天,我的妻子指给我看了。”
“他的形貌有什么特征,能让人认出来呢?”
“唔!当然有了,他有一副大老爷的架势,黑头发,古铜色的脸膛,目光锐利,牙齿雪白,鬓角有一道伤疤。”
“鬓角有一道伤疤!”达达尼安叫起来,“还是雪白的牙齿,锐利的目光,古铜色的脸膛,黑黑的头发,大老爷的架势,正是我在默恩碰到的那个人!”
“您是说,那人您见过?”
“对,对,不过同这事毫无关系。不对,我说错了,恰恰相反,如果您说的这个人正是我说的那个人,事情就简单多了,我就能一下子报了两个人的仇,就这么简单。可是,去哪儿能找到那个人呢?”
“这我可不知道。”
“他住在哪儿,您一点儿也不掌握情况吗?”
“一点儿也不掌握。有一天,我送妻子去卢浮宫,她要进去时,正赶上他出来,她指给我看了。”
“见鬼!活见鬼!”达达尼安咕哝道,“这些情况都太含糊。您的妻子被绑架的事是谁告诉您的?”
“是德·拉波尔特先生。”
“他对您讲了什么具体情况?”
“什么具体情况也没有讲。”
“从另一方面,您也没有得到什么消息吗?”“有消息,我收到了……”
“什么?”
“我真不知道说出来是不是太冒失了。”
“您又来了,这回我可要提醒您注意,再打退堂鼓就有点晚了。”
“妈的,我不打退堂鼓!”市民高声说道,他骂了一句是要给自己鼓气。
“而且,以博纳希厄的人格发誓……”
“您叫博纳希厄?”
“对呀,这就是敝姓。”
“您说,以博纳希厄的人格发誓!请原谅我打断您的话,真的,这名字我好像听说过。”
“这有可能,先生,我是您的房东。”
“哦!哦!”达达尼安说道,欠了欠身施礼,“您是我的房东?”
“对,先生,对。您住进我这儿已有三个月了。不用说,您总忙着大事儿,就把付房租的小事儿给忘了。我要说,我一点也没有烦扰您,因此就想,这种体恤之心,您一定注意到了。”
“那还用说吗,我亲爱的博纳希厄先生,”达达尼安接口说道,“请相信,我十分感谢这样一种做法,正如我刚才讲的,假如我能为您做点什么……”
“我相信您,先生,我相信您,这话刚才我就要对您讲了,以博纳希厄的人格发誓!对您我信得过。”
“那么,您开了头的话,就对我讲完吧。”
市民从兜里掏出一张纸,递给达达尼安。
“一封信!”年轻人说道。
“这是我今天早晨收到的。”
达达尼安打开信,由于天色暗下来,他就凑到窗口,市民也跟了上去。
“不要寻找您的妻子,”达达尼安念道,“等到用不着她了,就会送还给您。您如果采取行动,想找到她,那您就必定完蛋。”
“说的真明白,”达达尼安接着说道,“不过,归根结底,这只是一种威胁。”
“对,但是,这种威胁叫我心惊胆战。我呀,先生,对刀剑我一窍不通,我也害怕巴士底狱。”
“唔!”达达尼安说道,“其实我也一样,并不怎么得意巴士底狱。如果只是动动剑,那我还可以。”
“可是,先生,碰到这种情况,我早就指望上您了。”
“是吗?”
“看见您的周围总有一些特别帅的火枪手,也认出那是德·特雷维尔先生手下的火枪手,因而也就是红衣主教的敌人,于是我就想,您和您那些朋友,一定会仗义相助我们可怜的王后,也乐得戏弄戏弄法座。”
“那当然了。”
“接着我又想,您欠了三个月房租,我就从来没有向您提起过。”
“是啊,是啊,这种理由,您已经对我讲了,我也认为非常充分。”
“而且,我还打算,只要您赏脸继续住在我这儿,以后的房租我也决不向您提起……”
“很好。”
“此外,如果需要的话,如果眼下您手头紧,虽说这根本不可能,我打算奉送给您五十皮斯托尔。”
“好极了。看来,您很富有啊,我亲爱的博纳希厄先生。”
“应当这么说吧,先生,我的生活还算宽裕。我是做服饰用品生意的,积攒了一笔钱,大约有三千埃居的年金,尤其还有一笔资本,投入著名航海家让·莫凯最近一次的航行中。因此,您就能明白,先生……啊!怎么……”那市民嚷道。
“什么事?”达达尼安问道。
“那是谁?”
“在哪儿?”
“街上,在您的窗户对面,那户人家门斗下有个裹着斗篷的人。”
“是他!”达达尼安和市民同时嚷道,二人同时认出各自要找的人。
“哼!这回他可休想逃掉!”达达尼安说着,一纵身扑向自己的剑。他抽出剑,冲出房间。
他在楼梯撞见阿多斯和波尔托斯,二人闪避一旁,达达尼安像箭一般从他们中间穿了过去。
“喂!你这是往哪儿跑啊?”两名火枪手异口同声地问道。
“是默恩的那个家伙!”达达尼安答道,随即就消失了。